作爲疫情最早爆發的地方，中國擁有其他國家無法獲得的第一手資料。確切詳細地通報、及時和完全公開數據和研究成果，對整個世界防疫相當重要，這也是中國毫無保留地簽署的《國際衛生條例（2005）》中第六條和第七條規定的責任。中國一直強調，數據公開透明，說從1月3日起就一直向世衛通報疫情。從時序上看確實如此。然而，通報是一回事，通報了什麽内容又是另一回事。中國是否如實毫無保留地通報，才是問題的關鍵。

在疫情早期，即1月19日之前，存在隱瞞疫情的情況是中國也不否認的事實。其實即便一些看上去已及時公開的信息，也不見得是中國政府主動做的，相反來自一批有勇氣有良心的醫生科學家。他們頂住來自各級政府的壓力公開數據和研究成果，現在反而被中國當作「信息透明」的證據，荒謬之極。

比如，中國上海公共衛生臨床中心和復旦大學公共衛生學院張永貞團隊，最早在1月5日已完成病毒全基因組測序，但上面一直不允許公開，最後在1月11日自作主張上傳到國際服務器。第二天就因要「整改」而實驗室關閉。由於在國内媒體發聲有困難，一些科學家不得不以發表論文的方式向世界報警。去年12月疫情初期的情況，就是有科學家在海外科學雜誌上投稿，然後「出口轉内銷」，被中國媒體報導。中國民衆和國際科學界這才知道，最早發現的幾個病人大都和華南海鮮市場無關，於是一早就有「人傳人」的證據。最新被公開的例子是大陸財新網報導（原文已被封），在武漢封城前，武漢大學中南醫院院長王行環不停地向武漢衛健委報告疑似病例，多次被批評「政治覺悟不高」。在1月20日世衛駐華代表高力（GaudenGalea）等被安排考察中南醫院之前，王院長被要求「注意政治影響和説話方式」。前一晚還有「省領導」給他打電話要他「注意政治影響」，被耿直的王院長頂回去。

中國疫情公開後相當抗拒外國專家考察疫情。疫情公佈後，美國再三向中國提出可派美國疾控專家前往中國，但一直得不到中國政府回應。而世衛總幹事譚德塞則響應中國政府要求，遲遲不把新冠疫情定義為「構成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因爲一旦如此定義，世衛就有權組織專家團到中國考察。後來世衛在蘇黎世開了幾天會後，最終還是表決通過此定義。但中國又繼續在專家團人選上和世衛拉鋸：中國一直排斥美國專家參與，後來答應但還是拖延了好幾天。結果，中國專家人數佔調查組半數以上。此後，中國又在日程安排上下功夫。從2月10到25日的這16天中，只安排專家團在武漢考察一天。在武漢的行程也完全由中國政府安排確定。

最後，中國還和世衛聯合發表報告，而不是世衛自己發表。可見，世衛的專家組對中國疫情的調查完全掌握和控制在中國政府手中。世衛報告只能完全依賴中國政府提供的數據，連世衛最希望了解的醫護人員的感染情況和數據，在調查過程中也未能從中國政府那裏直接獲得。

無症狀感染者的概念非常重要

以上這些也罷了，而中國政府隱瞞的一項對世界疫情防控更為重要的數據，則是關於「無症狀感染者」（Asymptomatic）。

無症狀感染者的概念非常重要。一般認爲病人被感染會出現病症（比如咳嗽發熱等），出現病症之後才會傳染其他人。這樣的話比較好確認、追蹤和隔離。中國在疫情時公佈重點關注「四類人」，即確診患者集中收治、疑似患者集中隔離、發熱患者集中隔離、密切接觸者集中隔離。這些都是根據症狀為標準確認的。

無症狀感染者可以傳染他人，只是傳染力相對弱些。但由於感染者沒有病症，其本人和其他人都不知道其是感染者，因此完全無法防範。如果不全民隔離的話，要減低來自無病症感染者的傳染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全民戴口罩，這樣能很大限度地防止傳染。另一種是大規模進行核酸檢測，檢查出無症狀感染者隔離。

早在2月時，德國已報導發現感染者沒有出現症狀但可以傳染人，但那時一直認爲無症狀患者只是極少數，甚至可能是「假陽性」（即檢測結果為感染，但實際是檢測誤差）。國外當時沒有太多的病例，於是難以進行統計驗證。沒有一手資料，國際社會只能根據以往經驗判斷，從而傾向低估無症狀感染者的傳播力。比如在1月17日美國疾控中心的簡報中認爲，根據SARS和MERS的經驗，無症狀患者是存在的，但進一步傳染給其他人的機會非常低（much lower rate）。

世衛報告只能完全依賴中國政府提供的數據，連世衛最希望了解的醫護人員的感染情況和數據，在調查過程中也未能從中國政府那裏直接獲得。（湯森路透）

在中國和世衛的2月28日的聯合調查報告中，有關無症狀感染者的内容如下：

截止到2月20日（11頁）的統計數字「已包括無症狀感染者」（It includes cases that are reported as asymptomatic and data are updated in real time.第六頁）。「已有無症狀感染的報告，但多數在報告時無症狀的病例隨後會出現症狀。真正的無症狀感染者的比例尚不明確，但相對較罕見，也不是傳播的主要驅動因素。」（Asymptomatic infectionhas been reported, but the majority of the relatively rare cases who are asymptomatic onthe date of identification/report went on to develop disease. The proportion of trulyasymptomatic infections is unclear but appears to be relatively rare and does not appear tobe a major driver of transmission.第12頁）

進入三月，疫情在西方爆發，各國陸續發現佔比甚高的無症狀感染者。比如在美國華盛頓州老人院的研究指出，高達56%測出陽性的人在檢測時沒有顯示出任何症狀，最終13%的人自始自終沒有症狀。對二月份停泊在日本的鑽石公主號上的旅客的研究也指出，50%的測出陽性的人在檢測時沒有顯示出任何症狀，18%的人由始至終都沒有症狀。這些都是基於易感人群（老人）的研究，年輕人和中年人中，無症狀感染者的比例只會更高。這樣國際社會這才開始重視無症狀感染者的情況。美國CDC主任在3月底總結，可能有25%的新冠患者是無症狀感染者。而科學家近期的估算表明，高達79%被感染的人都是因爲被無症狀感染者或輕症狀感染者而傳染。可見無症狀感染者對於病毒傳播的作用相當大。

那麽中國是什麽時候知道無症狀感染者的呢？中國香港的南華早報在3月22日引述政府内部報告指出，截至到2月底，中國有多於4萬3000個無症狀感染者。這些無症狀感染者納入了中國官方的統計，也被中國隔離觀察。但他們卻不在官方公佈的「確診數字」内，也不單獨對外公佈。而中國當時公佈的確診人數近8萬，因此當時無症狀感染者占感染者的比例至少高達三分之一，顯然不是「較爲罕見」。人民網3月22日消息也證實：自1月28日開始，如果病毒核酸檢驗呈陽性，但沒有出現症狀的感染者，並不會納入每日對外發佈的確診病例中。中國國家衛健委官網在1月28日公告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防控方案（第三版）」的「監測定義」中，就把疑似病例、確診病例、輕症病例、無症狀感染者分開列記。而在後續的第四版中，就已經寫明「無症狀感染者也可能成爲傳播源」。但是，根據世衛組織規範，病患無論是否出現症狀，只要病毒核酸檢驗呈陽性，就算是新冠病毒疾病的確診病例。中國的做法顯然違反了世衛規範。

中國政府早心知肚明

中國最頂級的疾控專家和領導鍾南山，在4月1日接受關於無症狀感染者對中國未來疫情影響的採訪時稱：「因爲我們有很強有力的監測系統，一旦發現，立即隔離，第一時間切斷傳播鏈。估計整個形勢看起來，不會像第一波那樣，因爲無症狀的感染者引起大爆發。」由此可見，當初無症狀感染者正是武漢及周邊地區疫情爆發與失控的最大推手。對此，中國的疾控專家了然明白，中國政府更是心知肚明。

不難推測，如果中國政府當初能夠毫無保留地透明地公開中國無症狀感染者的數量和感染性的相關數據資料，世界各國，包括目前疫情最嚴重的歐美國家，針對中國新冠疫情的警惕程度和防範監控措施都會完全不同。封關、停航會是與中國聯係密切的國家的首選，而不僅僅是把防疫目標狹窄地鎖定在來自湖北和武漢地區的有症狀感染者身上。然而，恰恰因爲中國政府深信，如果將掌握的無症狀感染者數據公諸於世，中國將不可避免地被各國封鎖，原本已是危機四伏的經濟將遭受無法承受之重創，於是，儘管中國政府在疫情爆發後很快就知道存在著大量的無症狀感染者，而且知道這些感染者是疫情爆發的主因，卻仍然故意不按世衛規範，隱瞞關於無症狀感染者的關鍵數據，誘導世衛發佈了「無症狀感染者的比例尚不明確，但相對較罕見，也不是傳播的主要驅動因素」這種與實際疫情完全相反的調查結果，嚴重誤導全球！

如果中國政府當真像自己一再聲稱的那樣，盡了最大的努力，在最大限度上避免了新冠病毒向世界傳播，為各國防疫爭取了寶貴時間，那麽它當初最應該做的就是，在發現大量的無症狀感染者是導致疫情爆發主因（或是重要原因，或至少高度可能）的第一時間，公告世界，並主動建議與中國有密切往來的國家，在中國疫情得到控制前暫時斷航和封闗，以切斷病毒向這些國家傳播的途徑。而不是指責撤僑和斷航的國家過度反應，更勿論借世衛之口勸誡各國不用對中國採取「不必要」的措施。

假若各國能夠一早與中國斷航、封闗，那麽新冠病毒斷不至於在衆多與中國往來密切的國家的社區悄無聲息地廣泛傳播後，最終大面積爆發，造成各國醫療系統擠兌甚至崩潰，導致短短數周之内，數以萬計的生命被病毒吞噬。因此，故意隱瞞疫情、隱瞞無症狀感染者數據，誤導世衛調查組的中國政府，對新冠病毒席捲全球有無可推卸的責任。

※作者為國際關係評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