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檢調大舉偵辦6名立委集體貪污案之後，立委貪污收賄案所衍生的法律爭議，亦成為媒體矚目焦點。例如，最高法院院長吳燦8月14日召開辯論庭，針對前台東縣長黃健庭在立委任內貪污收回扣案，辯論「本案是否應適用妥速審判法第九條規定嚴格限制檢察官的上訴要件？」，這不僅是程序性法理爭議，也是黃健庭是否成立貪污罪的關鍵。假若吳燦採信檢察官的上訴主張，則黃健庭於一審、更一審均獲判「不另為無罪之諭知」的貪污案部分，即很可能「敗部復活」發回高院更審，黃健庭改判貪污有罪的可能性也大大提高；假若吳燦採信黃健庭辯護律師的主張，則黃健庭被訴貪污部份幾可確定將無罪定讞。

不過，黃健庭案目前仍在最高法院審判中，而且所涉的法律問題不僅止於速審法的適用爭議而已，因此，筆者不便揣測審判結果。以下，筆者擬針對「罪及妻孥」的追贓肅貪法條─貪污治罪條例第6條之1、第10條第2項─的偵審實務，例如：偵查中，是否已經成了檢調合法的「威脅利誘」貪污嫌犯「認罪協商」的利器？審判中，是否會因承審法官的離譜誤解而形同具文？提出幾點評述意見。

貪污治罪條例第6條之1，是民國98年4月22日增訂的財產來源不明罪，第10條2項，是同時修訂的沒收「擬制貪污犯罪所得」之「罪及妻孥條款」─「犯第4條至第6條之罪者，本人及其配偶、未成年子女自犯罪時及其後3 年內取得之來源可疑財物，經檢察官或法院於偵查、審判程序中命本人證明來源合法而未能證明者，視為其犯罪所得。」

增訂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立法政策，是個兩面刃，從維護社會正義點看，依「罪及妻孥條款」追贓，若澈底執行，確是能夠澈底剝奪貪污犯不法利得，且能杜絕犯罪誘因的追贓肅貪利刃；但從保障人權觀點看，卻是有違反無罪推定原則、不自證己罪原則及緘默權之嫌，若運用不當或濫用了，十分容易流於「威脅利誘」而有違憲之虞，也可以成為「抄家滅族」的利刃。檢調能否妥適運用「罪及妻孥條款」，確是一門精巧的藝術，也是考驗檢調人權理念的磨刀石。

「是否違憲問題？」筆者不敢置喙，不過，「罪及妻孥條款」追贓肅貪法條的偵審實務運作，倒可評述一二。

壹：偵查中，「罪及妻孥條款」可以成為檢調追贓肅貪的利器

在貪污案的偵審案例中，常見的場景是：檢調在搜索過程中，常查扣到鉅額的疑似賄款，例如，檢調偵辦6名立委集體貪污案時，在立委趙正宇住處搜出疑似賄款920萬元現金，在立委廖國棟的銀行帳戶也查出疑似賄款800多萬元，立委徐永明亦疑被搜出300萬元可疑資金，這些現金、存款是否為貪污收賄的贓款？若是，究竟是哪一件收賄案的「對價贓款」？檢調要嚴格證明確實很難，即使策動行、收賄的「白手套」轉為污點證人，要論處立委貪污罪刑的難度還是很高的。

不過，檢調若祭出「罪及妻孥條款」來曉諭趙正宇、廖國棟、蘇震清、陳超明等人，或許可以有「限度的清算」、甚至不深究窮追妻子兒女名下資產方式，來換取這些立委被告的「認罪協商」─適度的交贓、交案，亦即，假若這些涉案立委不合作，檢調可以窮追清算其妻子兒女的資產，屆時，不知道還會再查抄出多少不明來源的資產來？這些資產究竟有多少是被告「借妻子兒女之名」登記（或存款）的？委實難說。

況且，眾所周知的，會拿錢喬事的立委，絕對不會只是偶一為之，誰也禁不起「抄家滅族式」的追查清算家產！兩害相權取其輕，在檢調「軟硬兼施」曉諭下，涉案立委（尤其是被羈押禁見的立委）態度軟化，是可以預期的。

或許，正因為檢調擁有「罪及妻孥條款」這件「合法利器」，使檢調偵辦重大貪污案時有了相當大的彈性迴旋空間。審判實務所見，在諸多貪污收賄、圖利或利用職務詐財的案例中，「抄家滅族式」的追查不明來源財產之極端作法，是極其罕見的，即使是鄉鎮市長的連續收賄案，例如，前南投縣長李朝卿收受工程回扣103次，還有，被公懲會認定「無案不貪」的前員林鎮長吳宗憲貪污收賄案，檢調在追查回扣贓款之外，即均未啟動「罪及妻孥條款」窮追猛打；其偵查幕後，或許多少都有檢調巧妙運用這件「合法利器」的影子。

這次檢調偵辦6名立委的貪污收賄案，據媒體報導，檢調所查扣的疑似贓款或查出的疑似贓款金流，相當有限，這些來源不明的財產，或許只是「前金」，或許是另案收賄贓款，因檢調的偵辦行動仍在鴨子划水，筆者無法臆測，但據媒體報導，檢調已經策動行、收賄的「白手套」轉為污點證人（例如鄧克明），檢調是否已經根據「白手套」的指證啟動「罪及妻孥條款」，正在窮追清算這些涉案立委及其妻子兒女的可疑資產？甚至追查其他的「案外案」，或僅是補強證據鞏固既有已知的收賄案情，均有待觀察。

貳：審判中，「罪及妻孥條款」也可以因承審法官的離譜誤解而形同具文

或許「罪及妻孥條款」在偵查中已經成了檢調合法的「威脅利誘」貪污嫌犯「認罪協商」的利器，抑或許這項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立法目的，原本就只是為了解決查扣到疑似贓款，卻查無「對價公務行為」，而陷入發還不宜、沒收無據的兩難窘境，只是輔助肅貪條款，故在審判中，常被忽略，甚少看到法官援引這項條款沒收被告妻子兒女名下的資產，甚至，連被告本身名下的不明來源資產，也不乏因法官的離譜誤認立法本旨而形同具文之「放水」案例，高雄高分院審判長惠光霞於去年10月判決高雄市高階警官林振宏連續收受電玩業者賄賂案，即是明顯的案例。

林振宏貪污收賄案，可說是檢調窮追詳查不明來源資產的成功案例。據高雄地院一審的認定，林振宏長年違背職務收賄的金額是572萬元，名下不能證明合法來源的財產（即擬制犯罪所得）合計1578萬2082元，一審判決宣告兩部份均沒收，但是，高雄高分院審判長惠光霞卻認定，被告的犯罪所得如已明確認定，即不生視為犯罪所得擴大沒收問題，而僅沒收572萬元賄款，並未依貪污治罪條例第10條第2項規定一併宣告沒收1578萬2082元的不明來源資產。

最高法院審判長徐昌錦今年7月23日維持林振宏貪污罪刑定讞，但撤銷犯罪所得沒收部分，發回高雄高分院更審。徐昌錦在判決書中明文指斥惠光霞的判決違誤是「無異使該規定（即貪污治罪條例第10條第2項規定）形同具文，且與立法宗旨相悖。」

最高法院審判長徐昌錦的指摘用詞不算嚴峻，只是依立法本旨指摘惠光霞的審判謬誤而已，筆者則認為，惠光霞對於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理解，不僅不如一審法官，甚至，她大筆一揮，即使重判16年有期徒刑定讞的貪污犯豁免了1578萬2082元的財產沒收責任，真是好大的手筆！這種離譜判決若不是「放水」，那什麼樣的判決才算是「放水」？

餘論：惠光霞曾調兩度最高法院審判，論證為何還這麼離譜？

寫完本文之後，忍不住對惠光霞的離譜裁判品質再說一點旁論。

惠光霞是法訓所第18期（70年）結業，偵審資歷已逾39年，是十分資深的刑事法官，她不僅曾任最高法院法官，甚至還兩度調任（於90年1月至93年9月，100年11月至103年8月），103年8月再度回任高雄高分院庭長迄今。

另外，惠光霞的審判品質堪慮，也是司法界眾所周知的。例如，她在最高法院期間，即曾向同期法官訴說她的庭長陳世雄（亦是18期，已退休）審稿太嚴格，她擬的裁判初稿不是被改得體無完膚，就是常被退稿重寫，或許訴說次數多了，惠光霞「哭訴」之說，不脛而走。

筆者十分不解：一名曾兩度調任最高法院法官，其裁判品質為何還會這麼離譜？對於施行已逾10年的財產來源不明罪的立法本旨，竟然還如此的生疏，掉隊落伍的程度，甚至比一審法官還不如，司法院的人事調遷實務，真是匪夷所思！

※作者為資深司法記者